杨智国:在黄土地上歌唱
2023-12-25 17:07 家庭周报核心提示:
钱山,是陕北的一个小村庄!
榆林市,绥德县,枣林坪镇,钱山村,村里的山峁一座连着一座,峁上的人家一户挨着一户。庄稼人的日子劳苦,土疙瘩林里刨光景,汗水流到脚后跟……陕北“90后”剧作家杨智国创作的文艺作品,多是关乎这片土地,关乎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剧本里的一段台词、电影中的一帧画面,全都凝聚着他对故乡的回望和关照!
2023年11月初,我走进了编剧、导演杨智国的办公室,入门后,一排列有1500册的书架立于一面墙上,满满当当。书架上的一个个小格子里卧着书、荣誉证、奖杯,它们很安静,它们却也丰盈起了主人的精神世界。杨智国坐在办公桌前,桌上的一角即为茶桌,桌旗、紫砂壶、匀杯一一摆放着,煮水器“丝丝”地响,煮水的声音和他深情的讲述掺杂在一起,水声翻滚,他的故事也是……
(望山)
杨智国是绥德汉!
《艰难不过庄稼汉》是杨智国小时候就喜欢的一首歌曲,一个小孩子,竟然喜好听劳动歌?别人不解!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出身不一样、生活环境不一样、感知和理解生命的方式也不一样。一个人的根在哪里,他的情就在哪里。杨智国的根在榆林市绥德县一个叫“钱山”的小山村,村庄的名字虽带着一个“钱”字,可真实的它却是贫瘠的、是带着苦难的。杨智国知道庄稼人的愁苦。在杨智国的记忆中,父辈们在山头扛着䦆头,一䦆一䦆地刨,汗水直流。看得他想掉眼泪!母亲说他,“你看这受罪不?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也是这命!”母亲识字不多,这激他的话让他怕、让他恼、让他疼。
钱山的山峁上有枣树,杨智国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亲常年在山西打工,山里头的营生只能母亲一个人担着,杨智国兄妹便成了母亲的帮手。“秋天,山里的枣树上挂满了红透了的枣子,枣杆一落,枣子啪啪啪地直往地上掉,掉在山洼上、沟渠里,有的甚至会掉进几米深的‘天窖’里,枣子落在哪儿,人就得跟着去哪儿把枣子捡回来,枣能卖钱。”这段苦涩的记忆,让杨智国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还在钱山干农活的场景。陕北民歌中“红格丹丹的日头照山畔,艰难呀不过庄稼汉……”这样的歌词对杨智国而言不是歌词,而是真实的生活。那一眼望不到头儿的山峁啊,紧紧地裹住了杨智国,他当然不想被困在这里。想要走出山村,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
“读书能改变命运”,从小,杨智国就背着这一改变个体和家族命运的重担。“小时候,村里没有学校,翻几座山,过几条河,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后才能到位于邻村的小学,一天得跑四个来回。冬天时,早上头顶星星,晚上披戴月亮。”杨智国的求学记忆是苦涩的,甚至是一波三折的。2003年,“非典”时期,在山西打工的父亲回到了家。父亲一回家,杨智国没了学上。原因是,“你爸爸是从疫区回来的,万一你也被感染,那是会影响全校师生的健康安全。”学校的决定不容改变,这时,杨智国的母亲给校长跪下了!杨智国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他怔在那里,连哭都不会了。二十年过去了,母亲的那一跪,杨智国依旧难忘。他想忘,可怎么可能忘记!自此之后,读书这件事情似乎不单单是杨智国个人的事,似乎还与母亲的尊严和期望有关。
人啊,总是会被童年的快乐所治愈,可同时也会被童年历经的艰苦所牵绊一生。杨智国看到的世界就是陕北大地的雄浑壮阔、父辈们对土地的勤恳奉献、春华秋实的岁时轮回、日出日落的山川烂漫,这些生命常态让他从小就对陕北大地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情怀。长大后,当这个生于山沟沟的人写下《那村、那社戏、那花旦》《双水村里枣花香》《红手印》《横山游击队》《道情》这些或散文或剧本的作品时,他终于清晰地知晓这片土地给予他的滋养。钱山,钱山以外的陕北大地,让他依恋,让他不住地回头望。
(歌山)
钱山,于杨智国而言,它不止于是一个熟悉的家,而是一种情感的蓄积地。人在长,岁月也拉长,一个生于村庄、长于村庄的人,决定用文字来表达他对陕北大地的感怀。
早些年,杨智国是做全职写作“枪手”,一年多后,他突然发觉:“这么写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除了能赚取稿费之外,似乎不能带给他任何快乐。”为故乡这片土地上璀璨夺目的文化遗产和感人肺腑的故事而记录,才是他内心深处对于文字的终极抵达。于是,他跑遍了榆林十二个县区,陕北大地的山、水、人、情都成了他笔端流淌出的文字。这次采风,让他更加深刻地体悟到了陕北大地的多彩文化。2019年,杨智国给自己压了一个担子——用文艺的力量让陕北文化走出去!
《双水村里枣花香》是杨智国创作的第一个剧本,他去了清涧县,采访了第一书记,写出了在国家精准脱贫大背景下,第一书记们呕心沥血为乡村付出的故事,写出了贫困户们思想观念从“被帮扶”到“要脱贫”的巨大转变,勾描出一个关于新时代里“扶贫扶志”的时代画像。同年6月10日,精准扶贫题材的电影《双水村里枣花香》在清涧县石嘴驿镇王家堡村举行开机仪式。“开机仪式上,当我看到崭新的摄像机掀开了‘红盖头’时,我的内心是翻滚的。”这是杨智国创作的第一本剧本,第一本将要被影视化的文字作品。开机仪式后,杨智国直奔路遥纪念馆,路遥先生“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精神给了他创作的力量,路遥文学中对陕北大地的无限抒情给了他创作的情怀。驻足于路遥的雕像前,他暗暗自语:继续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之后,杨智国又分别创作了《横山游击队》《红手印》两个剧本,出品、制片、编剧并一手策划与推动电影《印痕》在清涧顺利开机。院线电影《横山游击队》已于今年上半年在全国公映,2023年12月8日,在电影《红手印》的首映仪式上,杨智国的致辞言简情真,他说:“希望这样感人的故事能带给更多人感动。”杨智国将一部电影的诞生比喻为一个生命的落地,“一个人的生命,十月怀胎就能让其诞生,可拍电影比孕育一个生命还要难。”一部电影的完成要经历策划、编剧、立项、拍摄、剪辑、送审、发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其“流产”或者是“难产”。2021年,杨智国成立了文艺影视工作室,对此,少有文化的父母并不支持——这是个“烧钱”的行业,咱们耍不起!可杨智国并不这么认为,“我不是耍,我是要把这当事业来做的。”让外界看到陕北文化,让陕北文化走出陕北,这是杨智国的理想。
文字于他而言,是传播陕北文化的载体,这是使命;而将文字化影视化,是他为传播故土的黄河文化、黄土文化、长城文化、红色文化打开的另一个窗口,这是他的理想。如他所说,用多种文艺展现的形式来实现为陕北而歌的愿景。
(恋山)
安家于榆林后,杨智国很少再回钱山村,这种弃离不代表背叛,恰恰是这样的分别让他更加体味到了故乡于他的意义。
“获得成功的时候,经历失败的时候,我都会回到我的老家瞧一瞧,一走进村口,心也就平静了。”杨智国将故乡对他的包容、接纳,故乡给他的抚慰、能量比喻为“涮肠”的作用——故乡能给你洗礼,能让你放下戒备,能让你寻得内心的安宁。关于故土的景、物、人,他有太多的表达欲望。个体对故土的爱,有些是熨帖的,有些又是沉重的。
对杨智国而言,故乡给他带来的是诉不完的情,而这些情感带着沉重的气息。杨智国时常想起外婆的命运:小时父母双亡,曾沿路乞讨过、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无常命运却没有打垮她,她依旧渴望生命,还在努力地活着。外婆的活着的方式,让杨智国总有想要创作的念头,《最后一个农民》便是他想为外婆书写的篇章,写亲人、写故土。念头只是念头,他久久不敢轻易动笔,因为这样的篇章记录的已经不只是一个人的历史,而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文字究竟可以为我们带来怎样的力量?写出了百万字的杨智国有着自己的理解:文字可以让作者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听闻过的,体悟过的人生通过文字的形式讲给读者,让读者在文字中抵达现实的人生,并给予非凡的力量。无论是文字,还是文字孵化出的其他形式的文艺作品,都是在给人传递价值观,告诉人们如何面对生活、如何面对生死。
“情怀”和“做事”是杨智国最喜欢的两个词,情怀是做事的思想底色,做事是活着最好证明。他坚持以文字为基石,建立更坚固而多样的文化城池,拓展做事的更多领域。他时常将“想为陕北做点事儿”作为自己是文艺工作者的目标,故乡滋养了他的心神,他想用一己之力给予反哺之情。钱山村、陕北大地是他的生命源泉,更是他的信仰之地。钱山是他的来处,哪里又会是他的归处?他没有准确答案,但是他为自己设计出一条清晰的路,创作出更多的散文、小说、剧本等作品,拍摄更多反映社会正能量与人情冷暖的影片,策划更多传统文化、礼乐文化与国风国潮的文化活动。
采访接近尾声,我问杨智国,“如今在文艺事业中做出一些贡献了,父母还反对你做这一行吗?”杨智国苦笑,反对声不那么强烈了,但是也不支持。今年,院线电影《红手印》上映时他的父母外出打工,错过了走进影院去观影的机会。这是杨智国的遗憾,我想,这一定他父母的遗憾。“下次见面时,我会和父母一起,在电脑上把这部电影看完的。”言语中,他对父母的感情是疼惜,是愧疚,是无以回报的恩情。他对父母的这种复杂情感,又何尝不是他对钱山村和对陕北大地的情愫呢!
唯有山,才能将人生引向更高的高处。陕北的山,像父辈的脊梁,背着这方土地上人们的悲喜人生。属于杨智国的山路,越走越宽阔了,他走上了山峁,走上了黄土地,在山峁上歌唱,在黄土地上歌唱,为陕北而歌。(辛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