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年轻时

光明刻在你俊美的脸上

你用臂膀揽抱一株木瓜树

盼望如一缕清泉

滋润三个如饥似渴的木瓜崽

你的心是绵绵湘江

更是茫茫大海

那些喜爱飞翔的鱼

总爱游向你

赤阳碧空底下

你和鱼追逐嬉戏

残冬腊月时

你和鱼玩捉迷藏

在跃动又闪亮的网兜里

鱼卖力跳着人生最后的圆舞曲

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黄昏中的你

盘膝坐在松树下

细数深深浅浅的年轮

月圆了，云淡了

时光机雕琢长短不一的皱纹

稀疏白发四处飘逸

渐渐的

飘向三棵高大葱郁的树上

此时

天何其高远且丰硕

启明星亮了

母亲

从祁阳缓缓流出一脉小溪流

她不知道大海的模样

她不知道天空的神秘莫测

她不知道细碎的石子也会叫痛

滚滚红尘，步履维艰

依然潺潺清唱心中的歌

在曙色中播下秧苗

等月落、等月升，等繁星灿开

等秧苗一步步走上岁月的桥

她的眼睛泛起满眶的潮雨

一生无法远眺

尽收眼底的是她的秧苗

还有畦水

她的手臂笨拙且短

揽不住时光的杨柳腰

却能为秧苗撑开阴云

却能将凄愁赶出人生的词典

她更像木瓜树

如蟹爪伸开枝叶

温润饱满的乳房

哺育一片青青山色

春天的声音击溅四方

乳香远飘万里

牧者

冬天蔫了

清寂的季节里

旋风将黑夜的幽暗吹向伶仃的心

羸弱的羊徘徊在悬崖

泪水躲在角落里叹息

漆黑遮不住内心的苍白

离群后的日子如丑陋的疤痕

越长越大，愈发溃烂

铁轨在梦境拉得很长

邪念占据了全部的梦境

斑竹碧绿的身体

是一个又一个空虚

枯黄的叶尖摇动着细心

踽踽独行的背影隐去荒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牧者却从来不曾忘记

风雪裹去的那只迷失的羊

在松绿色的春天

定会领着羊群到青草地

把花香揣在怀中

温暖着生生不息的孤独

满满的祝福像和煦的天空

此刻正覆盖着

那只伤痕累累的迷途羔羊

光

秋雨还未滴落

莲的心事被风误读

早开的花和凋零的叶

在向南的无名山失去了方向

一次别离

我陷入最深的角落里

地变贫瘠了，树变瘦小了

清晨

淡月在悄然隐逝

多年下落不明的你

骤然闪现在村口

颤抖如秋叶

千万道阳关

你却选择在关外

瞳中写满了痛苦的悲凉

入冬后

你当记得

只要你寻找必寻见

山顶飘过的微云

用温暖的手晕开森林冷涩的色调

最微的灯

也能照亮沟壑纵横的山脉

葡萄树

小径尽处的断崖边

桃树神气地站在雾里

微风飞到枝头

吻出一朵朵羞红的笑靥

所有的念头都烙印在树心

不再做凌空腾云之梦

到了隐退的日子

离开雾气缠绕的木屋

迂曲的山路

走了漫长的一季

没有谁还在喧哗

贮了一夜的思

一池青蛙乐此不疲地扯着嗓子

唱了整宿抑扬顿挫的情歌

哀怨的零碎音调泼洒在青草叶尖

台风夜的葡萄树是你的名字

让我俯首感谢上天的相助

能让石头逢春开花

在发黄的心谷里

决然镂刻不可代替的你

蜕变

惊蛰过后，种子悄然入巢

无从知晓

你的容貌和性别

你也许是另一个我

一起走在生命的长廊

共享晚霞晨露

共享月色萤火

共享青山牧草

共享山岚烟流

我千百次想象

你有水仙的风致

你有秋菊的风骨

你有君子兰的风格

缤纷的心情如花绽放

水草随风摇曳如波

湖光山色的醉语

不敢触碰你纯美的睫毛

子宫终究盛不下你疯长的梦

一声清脆的啼哭

推开密室之门

烛光一闪

你成了你，独一无二

荆棘鸟

2020，这个春天

只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名词

没有花色、没有新绿

有的都是四处游走的黑与白

大地上的苍茫从四方八面袭来

森林戴着老花镜眺望

青草匆匆打点行李

清浅的溪水不停冲洗过期的肺腑

蒲公英的心思比屋檐矮了许多

试图握着泥土的忧伤

拥着空气里的疼痛

黑夜悄然抹去风飞过的痕迹

大厦的肋骨彻底断了

永不能复活的往事

永不被精准的素描

永不会成为稀有化石

荆棘鸟一声啼鸣

拒绝一切被涂抹的血色

在天地之间

站成一个铿锵有力的惊叹号

痴

一脉青山点染烟岚

夜风不曾迷眼

悄然吻过青春的乌丝

细听屋前流过的愚溪

结着愁怨的眼角

追逐少年远去的背影

阳台上的喇叭花无力吹响

一轮瘦月照进他乡的梦

萍岛的心事蕴了整个冬季

雪花无心恣意飞舞

乡音流进枯寒的血管

抵挡半生的苍茫

有一天你满头白发

我也颓然老去

回到空悬已久的飞机楼

回到曾经苍翠的枇杷树下

翻开那本发黄的人生字典

冷水滩、凌家湾、文明铺

下河线、港子口……

你我含一抹微笑凝望

站成一幅画

寻找密码

寒江夜雨簇拥城池

月光吻醒冬眠的牵牛花

蛙声疯长，缠绵悠扬

季节醉卧在黑色的怀里

溜出的红唇鱼浮上水面

撕裂的骨缝吹出忧伤的口哨

扒开薄雾的门缝

哪片浮萍可以入药

椭圆的唇印

旋即点燃熊熊野火

弱不禁风的念想

潜入花蕊寻找乳香

逆行的晚风呼啸

闪着刀锋的光泽

照亮迷茫的暗灰

寻找新芽的出口

光阴一寸寸生长

找不到归途的小草瘦了

叶的齿轮暗藏玄机

只等燕子破译而出

白鸽

那片光秃秃的山崖

陷入一片无望

风望穿双眼期盼

却走进一片迷茫

远方吹来了松涛的声韵

年老的岩壑声嘶力竭地唱着

孤独又苍白的生命之歌

他日，小鸟的一次大意

一粒种子迷恋泥香的寂寞

贪婪地峥嵘着头角

往山峰慢慢攀爬着

努力地捕捉幸福的灵光

夜深了，祈盼的心如白鸽

飞向星光闪烁的蓝天

在想象中移动的秋天

山谷的野百合开得正艳

即使满面蒙尘、双鬓如霜

天边的霞光

覆盖了沧桑的山峦

也覆盖在我的心上

幻灭

子夜，把梦撕开一角

吹入早来的秋风

夹杂着麦穗的香气

云烟薄雾里

我着一袭碧色襦裙

等候远方的客人

你的乳名在喧嚣中隐去

念想探出喜悦的脑袋

注视槛外

那被往事压弯腰的芦苇

依然摇曳弄影

穿梭林间的萤火虫

为一粒种子卖力地引路

只为

找一片可以开花结果的土壤

晨光熹微中

美丽的谎言如蜜剑

绝情地谋杀

所有浪漫的记忆

青涩的季节

唤不回山林

扯不住岁月的脚步

远去的背影早已飘渺

白头翁大吼一声

惊醒阳台上的香雪兰

光影婆娑

花花叶叶，迷迷蒙蒙

井底之蛙

高处行走的孤寂

不动声色

在井边悄悄滑行

一方天空，鹰飞过

翱翔舞蹈，目光如炬

青苔抖落清冽的忧伤

冷得透明的野花

剥开暗夜

袒露白花花的肚皮

用鸣唱抹去疯长的相思

一只蛙

也有她的日月轮回

也有她的星光璀璨

岁月梳理晦涩的光线

打捞明媚意愿

夕阳里的背影

踽踽独行

指缝间的交流

逐一击碎骨中的朽烂

淤泥里盛开大朵芬芳

何须远游

心中已藏风景万千

安然井底

细数春秋

作者：蓝予， 本名王惠平， 女， 湖南永州人， 作家、画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2015 年鲁迅文学院广东中青年作家班学员， 资深媒体人。深圳特区报新媒体《读特》“聆听美文”栏目的创办人（编辑和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