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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迈的父亲

    2023-6-28 12:38 家庭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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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道德

    就在这个月高考前几天的夜里接近零点,和二闺女电话正谈着如何放松心态备考等高考话题,手机显示“老妈”来电,这让我有点小紧张:夜已深,这个时候妈妈打电话来,莫不是父亲的冠心病、脑梗又突发了?还是……赶紧和二闺女挂断,把电话回拨给妈妈。

    父母老两口单独居住在距我近30公里乡镇农村小区,因都是80岁以上的耄耋老人,就租一个车库,考虑行动如厕方便,在车库里改造修建了简易厨房和卫生间。能看得出,两位老人住进去非常满意。出来进去笑呵呵的,还自言自语:这个舒心,和原村里老家一样,左邻右舍的,一抬腿就能串门,唠唠家常。

    电话那头,明显听出母亲憔悴和为难:都睡了吧,被你爷(当地70年代前农村人称父亲大多叫爷)缠得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睡觉,一个劲地叫我打电话,让你来,把他送去家。

    送回家?他说回哪里的家?我问母亲。

    马场,你爷讲要回马场的老屋住,唉!母亲叹息道。

    看来是老糊涂了,我突然意识到,母亲诉说父亲的情况,父亲像是老年痴呆症状,即阿尔茨海默病。

    “最近一段时间,或者说最近十来天有提过要回马场,或其他过去的事没?”我赶忙问母亲。

    “有呢,两天前还讲,我们总在人家这住不是个事啊,虽然什么都方便,连上厕所都快当、干净,但终究不是自家……昨天又叫你二姐开三轮车来,给带到她家呢……这会儿在打盹呢,不闹了,被数落困了;他不闹了,一会就睡了,你也睡吧,明天还要上班。”母亲挂断手机。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起眼前的父亲:几年前因骨质疏松,腰椎骨折,因靠近中枢神经集中区域,不敢做手术;加之中年时被人打后,落下病根,形成腰身无法挺直,只能躬身,行走缓慢,话语不多。想记忆中的父亲:生产队时,父亲是工程员,秉正的父亲就是因此被年轻气盛的人打后,腰身落下毛病。喜欢听父亲在田里扶犁耕地的悠扬号子声和甩鞭炸响声;喜欢坐在父亲肩头,看村子里请来唱“走鼓”、玩花灯、玩杂耍的;喜欢蹲在父亲身旁看父亲为乡亲修锁、修手电筒、修秤;喜欢父亲那支外杆破损“泥鳅嘴”钢笔;喜欢父亲珍藏的红皮包装的“红五卷”——《毛泽东选集》1一5卷;喜欢看父亲在冬季农闲时,把他收藏的古装宣纸石印版增像全图《封神演义》《隋唐演义》拿出来,照书里人物比划的样子;喜欢闻父亲在初冬送我去部队,骑二八大杠,驮着我,即便是上坡也不舍得让我下车,衣服后背全部湿透的汗熏味……一历历、一帧帧,记忆的船在思绪中荡漾,桨一划动便泛起阵阵涟漪。

    最让我心疼,对父亲最愧疚的,是我婚后第二天父亲拖着已是十分疲惫的身子上“河工”——老汴河石集段清淤。婚房是现盖的,从盖新房到我结婚,父亲每时每刻都在超负荷,透支身体。当时,心尤不忍父亲再去做体力活,但却是十分无奈:若不去人,就要出钱,家里已经外债高筑了,父亲是坚决不会同意的;我去,父亲是绝然不许的,一是刚刚工作稳定,要上班,二是新婚期。

    在我的记忆中,老汴河石集段清淤,可能是泗洪“河工”动用人工肩挑人抬土方的最后一次,而父亲参加了。十多天河工,结束后回到家的父亲,显得非常非常疲惫而憔悴,毕竟,当时父亲已五十多岁了。为让父亲解乏,休息好,当晚让父亲喝了几杯白酒;父亲平日是不喝酒的,哪知几杯白酒下肚,父亲不甚酒力,亦或是父亲太疲惫,体质太弱,突然昏倒在地。全家都吓坏了,我哭着背起父亲向诊所,之后医院检查,才知父亲患有冠心病。至此,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直至眼前状态。

    两天前,在外打工的弟弟,得知父亲目前情况,回来我们一起到父亲面前,父亲更是寡言了,我指指站在他身旁的我侄儿,问父亲:他是哪个,叫什么名字?不认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父亲慢腾腾的答道。侄儿很是惊讶:我都不认识了?爹爹!(当地称谓父亲为爷,只是一个单字“爷”,称谓父亲的父亲为“爹爹”,是复数。)我都叫你爹爹了,还不知我叫什么名字嘛,我是你大孙子,陈晨;爹爹是老年痴呆了。侄儿眼泪汪汪,心疼地抚摸着爹爹。

    正和弟弟商量,带父亲去农村乡下马场已拆迁十多年的老宅空地看看,父亲突然发话:你怎么有时间回来了?

    我忙凑上前:我是哪个,叫什么名字?

    乖乖,还能不认识你嘛,大儿子,文化子。父亲慢悠悠地答道。

    他呢?我指指弟弟。父亲笑了笑:我又不糊涂,小儿子,小波子。我和弟弟相视,泪眼婆娑。

    你们都吃过饭吧,拿凳子给人家坐;打电话,让哪个给我带去家啊,总在人家不是个事唉。父亲看着母亲,指着凳子,让母亲拿凳子给我们坐,还要求母亲打电话。母亲说:这一转身的工夫,又认不认识你们了,又要我拿凳子给你们坐了。转过身对着父亲说:你要去哪家,马场房子都拆迁十几年了,宅基地都被人承包种上庄稼了。父亲小声嘟囔着:那怎么弄呀。

    父亲的状态是老年痴呆症无疑了,起初是一会清楚一会糊涂,以后症状会越来越重,不知饱饿,所有行为都不受支配,智力衰退甚至于不如玩童,还会乱走,记不住路,找不到家。幸亏父亲行走困难,否则还得要母亲看好,以免外出走失。

    母亲说:你们也不要担心,都回去好好上班,顾好自己家。你爷就这样了,只要他能吃能喝就行了,反正他又不能走多远,不担心走丢。他现在就是个老小孩,哄着他,狠着他,顺着他,训着他,不忧不恼地也好。

    难得糊涂是一种人生境界;老小孩,或许也是一种境界,无忧无虑无争吵,但愿这是一种幸福,天下父亲晚年终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