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声(外十六首)
周德龙(辽宁)
车流,人流,都像解冻的河流,
穿梭在有光的城市,与春交换着微笑。
茶馆,酒肆,商场,拾捡着年的厚重,
都在循着春灯节的脚步。
瞧,天的颜色蓝得像婴儿的眸子,
望着欢欣的小草与发芽的老树。
而我呢,正在偷偷的心跳,
庆幸躲过了一场明争暗斗。
哦,眼前雁阵刚刚飞过,
飞过了一个冬,也飞过了一个
冷暖交替的江湖。
回过神来,角楼上的炊烟
恰与几只黄鹂相互问候。
我静静地听着风捎来的消息,
是一串串葡萄味儿的逗号、惊叹号,
还有使人陶醉的省略号。
◎ 春步调
东风卷着北风,卷着迁徙的星空,
也卷着村庄里半睡半醒的灯笼。
我走在那条深长的、忧郁的
一眼望不穿的小巷,
听着一群鸟儿对春的渴望!
是时候,等一场春天的雪,
让僵硬的大地
回暖,回故乡。
瞧,探出头来的枝芽儿,
正举着人们关注的目光——
那是一个个被缓缓拉长
又快速缩小的冬!
◎ 时光荒废者
从某江山到某江湖,
时间与位置一直在迁徙。
这不是某个物种的专利,
也包括人类。
路过的蝌蚪,终将长成青蛙,
嫩柳也免不了在无数个黄昏中庸庸老去。
我们深陷的尘缘,不过三万来天,
却在无形中消耗着活着的声音。
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人间,
请将我的灵魂迁回星冢,
肉体迁回原点。
我会用过来人的语言,
告知后来人。
◎ 没娘的孩子
雪珠撞击着雪珠,
也撞击着我所在的地球。
它以无形的力量横空出世,
像海水席卷沙洲,
又像钢刀插入心头。
只是儿不愿睡去,只是娘不再醒来。
我踽踽独行的人间像一个牢笼,
即便春在眼前,
我开裂的心依旧无法缝补。
二月的风总是无理取闹,
像个孩子似的在我的脸上抓挠。
我也曾是娘的孩子,
也曾像风一样无理取闹。
昨日潺潺,如流水不复,留给我的
仅一记水痕,一记不能放生的灵魂,
在没有娘的日子里
画着杂沓的孤独。
◎ 黑与白
善良与丑恶交舞着变,
使人迷惑,使人狂躁,
也使人平静或不安。
探索究竟,
你眼里的春天,可能是
别人的某个冬天,
而我眼里的光明,也有可能是
别人的某个黑暗。
哦,指鹿为马,也代表着一种答案,
譬如糊涂,它的灵魂就是智者的高见。
是与非,大多是对立的两种人
从不同的角度来,交叉成两条
同类的弧线。
◎ 文明轴
我有一面镜子,是你
敞开的一扇窗,笼罩着
从湖面到塔顶的月光。
我用一条草绳捆绑着蛙鸣,
在井沿偷偷瞭望。
探出头来的星子,如你的眼睛,
把松黄叫醒,也把我照亮。
我在五千年后
循着你无形的脚印,
缝补着天与地之间的缝隙,
像新与旧在重叠,在碰撞。
由此,我的额头生出许多铭文,
像从某个青铜器上剥落的拓片。
我晓得,我身体的长度
与寿命的长短,
都将被灌入一种精神,
是从骨子里种下的一枚种子,
由生而不止!
◎ 壁炉的爱
壁炉的火舌头,舔着寒冷的空气,
也舔着我红透的脸庞,
像父亲的目光,灼伤我的眼眶,
在此间,与春水各自流淌。
哦,春天来临之前,
他是一盏希望,
冬天结束,
他又会化作一缕隐匿的光。
他来时,因我而来,
走时,又因我离开。
我问窗外盛开的梅花,
有几朵,是为了他?
◎ 小朝年
今日,小懒虫长成了大懒虫,
平淡长成了莫名的狂欢。
你有你的小盲盒,
我有我的小朝年。
我珍藏着划过的伤痕,
你保存着甜味儿的风烟。
你的春之时年,是我的冬之瞥眼,
如悦耳的簧片对应我颤抖的指尖!
我认领了一座异乡的城,
你拼凑好了故乡的蟾圆。
而我们的消息,却渐行渐远,
像雪融后的一记花签。
◎ 除夕前夜
除夕的前奏,是雪笛,是梨扬琴,
像被我梳理过的晨昏。
那些透明的风,没有诙谐的音律,
也没有五彩的指痕。
只有俗套的剧情,
落入我灰色的地心。
瞧,雁入长空,望得烟渚上
只有我一人,划不出这月色,
也叫不醒那睡莲。
爆竹,在别人的耳里撒欢,
在我这儿,却哑口无言。
我看到了飞鸣的眼泪在召唤,
像父亲的背影,母亲荒芜的坟!
那一扇扇破旧不堪
又推不开的门,阻隔着一个个
被尘封已久的暖。
年,就在眼前,更像一道关,
而我呢,既不能擂鼓,也不能鸣金!
◎ 明心记
我要一层一层地剥掉
那些假仁、假义、假关心,
在废墟之上
捣毁一切与废墟相关的废墟。
去摘得一串宝葫芦吧,
把阴暗的、潮湿的、游离的碎片装入,
幻化成蓝色的海,尔后
在天的尽头溢出。
我还要在经过的土地上
种下悬黎与垂棘,为后来人
照亮前行的路。再用五种上等花叶
提取五色之光,酿一壶灌醉风尘的酒!
◎ 原始孤单
是我的一只眼
透过一面湖水,
投射着一个抽象的影子。
周围的一切都屏住了呼吸,
仿佛我不是一个有着躯体的魂。
我的心向下落铲,
沿着深渊,一直划落,
划落到物极必反。
瞧,原始森林里取火的仪式
正悄悄上演,
观众是木头,演员也是木头,
而我是唯一一个
参与的野人!
◎ 浮生记事
落雪落在我崎岖的心上,
落成一座属于欧石楠的城堡。
我从一缕寒光中抽取着幸运的符号,
是为了将斑斓的记忆叠好。
瞧,眼帘中飘过一个浮雕般的身影,
像今晚推出河床的船,一直在抛锚。
今夜,我放出的孔明灯也开始坠落,
坠落成傲慢的气泡,
充斥着烟尘里不屑一顾的渺小。
大概是迷路的人
在黑暗中挣扎得太久,
才能截取到抽象的美好!
哦,我一直在路过每一棵树,每一座桥,
也一直在路过讥讽者的嘴角儿!
只不过,我偶尔会以稻草人的身份存在,
路过的季风知道,候鸟却不曾知晓。
◎ 表象世界
气泡套着烟圈儿,
你看不到气泡。
我在冬天攒着春天,
你看到了雪的深度。
哦,黄河的源头仅有碗口大小,
却养育了炎黄春秋!
那些浮于表面的华丽,
都隐藏着佝偻的缺口。
原来,我从无知奔赴有知,
欢喜依然附着我的忧郁。
难道,我只能以泪开始,
又以泪结束?
◎ 西湖艳影
摇橹在西湖,晃得是西湖光照,
晃得是桃红杏俏,冷风瘦!
这儿有佳人捧觞,
无觞,也无酒。
是那莺歌燕燕,是那秋波流转,
只醉得烟尘,画舫,香绡。
“雷峰塔影”不见,“苏堤春晓”不见,
“南屏晚钟”等等都不见!
只见她——
在烟波里回眸,在灯风里含笑,
不似春风来,却似春风闹!
◎ 文成行迹
盘歌,从山中来,从神话中来,
在县志,在刘基庙,
在百丈漈大瀑布,
像耳里的簧片,
不知惊动了多少春秋。
那山叠着山,水叠着水,
叠有几千年的灵气,
从氤氲中看出,也从古树中顿悟。
我从一处折影中发现,
天鹅堡的温泉
豢养着一种精神,
自某种基因溢出。
那古街上叫卖的
杨梅、粉丝、黄坦糖,
一直在舌尖打滚儿,
一直滚着文成人的
方言与质朴。
瞧,就在铜铃山口,
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在唤我驻足。
应是我曾来过?
抑或是在梦中!
总有一条绳索牵引我
从千里之外来,
闯过四季,闯过万家灯火,
不愿回头!
这里是村落连着村落,
烟枫连着烟枫,
也连接着友好的鸟鸣。
透过空气的阳光,
投壶于红枫古道
织着不规则的图形,
与静美,与你我,成像。
哦,应去寻月老山,
化作一行白鹤,
问天,问地,也问飞云湖。
在悬索桥上迎着朝阳,
迎着两峡的目光,
抖动心河,
对视而笑!
呵,想那樱花岛,
应是春来潮,我要
等日落,等日出,
等滑过灯影的风
变得温柔,
再去称一称
那里的仙姿玉骨。
就此,再饮一杯
乡间的酒,
撒网晴霞,
打捞一弯月色,
醉一醉
人间的风流!
◎ 沉吟
听我言,无须再为我加冕,
孤独是我最好的王冠。
我的领地,由冰叠加着冰,
霜叠加着霜,叠成一个冬。
哦,朽木是城墙,枯草是兵将,
无须防御,也无须阵仗!
我带着我的影子坚守,
不怕暗箭,更不怕明枪!
瞧,我的世界
安静极了,
从东到西,从北到南,
每一扇都是无锁之门。
这里,无抚琴之流,
也无洒扫庭除之人。
仅空城一座,
谁人敢闯关?
◎ 过冬
霜露结在我的肤层,
从表皮到骨头。
大概是寒窑遇到了隆冬,
我的手被“小小”冻伤。
都说,这是逆行者该有的航道,
攀登,止滑,再攀登,终将“我为峰”。
哦,四季风,早已发出危险的信号,
只是我,不忘初心!
我有一万个相同的执念,
从生入死,不会停息。
救赎,将由我开始,
向无数个你蔓延。
一路蜕变,如蛇,如蝉,
亦如一盏灯,灭了又燃。
人生是一个禁欲的过程,
忘我,才能圆满!
日月之光,是为爱而生,
不论性别,不论过往!
相信吧,冬的尽头一定是春之拂晓,
树之萌绿,花之妖娆!
原载于2023年3月31日《家庭周报》7版 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