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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家庭周报》百花园推荐作品 II 刘玉:獐头纪事

    2022-11-11 08:36 家庭周报

    核心提示:

    獐头是距太原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场约8公里处的一个警卫点号,平时住两人,发射任务时,再加两人。从发射场出发,过河沟、钻灌木、绕泽地,人行约两个小时,方可到达。雨霏雪霁时,泥泞难行;春秋起风日,风沙迷眼。偶而两月无雨雪,吉普车可顺山路而至。

    獐头为村,野史有载,北宋为兵屯,先为穆桂英所部,后被杨六郎招安,士卒就地垦荒,借山挖洞,世代繁延,到本世纪六十年代时全村约二百人,建立卫星发射中心初,整村迁移。

    “功勋驴”

    因距离较远,路况不佳,日常给养供应颇令上上下下头疼。时任发测站站长的安敏建,爱兵如子,至少每两个月,或爬山涉水,或单人单骑,总要到獐头点号,送些柴米肉蛋,与大家倾心交谈,深知驻点战士的艰辛。遂于九二年初,拿出自己一个月工资,购得毛驴一头,配以鞍蹬。毛驴好养,夏日,点号周围数十里,皆天然草场,吃喝不愁;冬天,雪深草干,向阳坡地,草木裸露,驴不挑食,亦可果腹。偶遇三五天连天大雪,颗粒不进,也膂力不减平日。驴口小,只有三岁,没骟,势足力大;行不避天,不择路,每周往返一趟连队,二至四人的日常给养有余。自从有了驴,獐头的生活标准有了明显提高,可与连队食堂相媲美;驻点战士得到了解放,劳顿少了,读书时间自然多了,两年中,有四人从这里考入了军校。

    自从有了驴,已在桌子上放了一年多的12寸黑白电视机也由摆设品而发挥作用。安敏建站长委托专人从呼和浩特购回两台畜力发电机,每天夕阳西下时,驴就被黑布罩眼,奋蹄而行,发电不止,战士们过去只能靠迟到的报纸知道十天前山外边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当天就可知晓啦。每晚《新闻联播》结束后,战士们都要炒一大盘咸咸的土豆丝,犒劳为这里带来光明与信息的“功臣”。

    驴既可运输,又可代步。权作驴鞍的是一副小号军用马鞍,纯牛皮制就,出厂时打磨的油光可鉴。人一骑上,驴儿长嘶一声,十里山谷可灌八里;两腿一夹,缰绳一抖,欢铃一串,洒满山路。骑驴需“真功夫”,它没有牛的悠然,更没有马的稳健,走时奔跑如飞,鞍子直拍骑者裆部,不得要领者,往往一次就留下一裆血泡。走累时不停,没等你反应过来,它即头猛低,几乎触地,搞得你缰绳脱手,顿觉不知深浅;两后蹄狂踢,鞍随驴背摆,人跟鞍子动,动不了几下,骑者头触地、嘴啃泥,只见路边灌木动,不见骑者和军驴--驴跑了、原路返回,人摔了、不知南北。如此反复三五次,人与驴之间,达成了默契,主仆定位,同心协力,为人民服务。

    三年后,驴在牧归途中遭遇暴雨,受惊坠崖,身负重伤。警卫战士心急如焚,精心调理。但因驴儿伤势过重,五天五夜不食不饮,不治而逝。在獐头轮值过的十余名官兵,含着悲痛,专门在獐头为驴树碑:“功勋驴之墓”,某年某月某日。

    饮与食

    从六十年代末,獐头设警卫点到九十年代初,警卫战士择原住民的窑洞善者而居之,选其坑水清者而饮之。坑水系雨汇雪溶而来,历万里长空、挟风尘雷电、携草叶畜溺;初入坑,泥沙相混,经日月,呈翡翠绿,其间游虫蜿蜒,生机勃勃,汲取后,需经三道工序始可下锅:一曰过滤,警卫战士自制由河沙、木炭混合而成的过滤器,除去水中的草叶、孑孓;二日澄清,把过滤好的水在甲水缸里放两三个小时,再用虹吸管吸到乙水缸,以便除去其中的细沙细土;三曰消毒,每缸水按二十五公斤一片消毒药片的比例投放,以求尽量杀死其中的有害细菌。这样不厌其烦,方可基本达到饮用水标准。九三年初,水电官兵开进獐头,在两个水坑之间挖了一口渗水井,对井壁做了专业处理,这样,只须在井里投消毒药片便可饮用了。

    至于吃,连队有什么,獐头警卫点的战士就领什么,但吃法已与连队大异。单说土豆(这里的主菜,一年中有大半吃它),就有数十种吃法:不剥皮,可蒸、可煮、可烤;剥皮后,可拌、可腌、可炒;制成粉,有粉皮、有粉条、有炒粉;观其形,有块、有条、有丝。细心的警卫战士把每一种大路菜的做法都整理成文,日积月累,装订成册,形成了一部凝聚着集体智慧的《点号“菜系”全谱》。

    大路菜度日,山珍野味也四季不缺。春天,咋暖还寒,苦菜就已上了餐桌,其叶碧绿,其根嫩白,下饭败火,一举两得;夏日,雨过天晴,雪白的蘑菇伴落叶腐根而生,做饭前,山沟里转一转,总有收获;秋凉,满山的野果养肥了一群群山雉,警卫战士或下网、或做套,偶尔也可逮到几只呆鸟;冬雪,是套兔子的最好时机,平日一跳五尺的机灵兔,一遇雪天往往会忘记自己家居何方,为了采食归来不迷路,兔子们养成了“来往一条线”的“好习惯”,每逢雪天,警卫战士利用巡逻之机,于清晨在野兔外出的路上用铁丝做套,傍晚必有大获,有时下十个套可捕八只兔,每到这个季节,连队的官兵也跟着沾光,而在警卫点,一张张高悬的兔皮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玩与乐

    警卫战士个个青春年少,玩与乐是他们基本的需要。獐头方圆数十里难见人烟,同伴之间的话题如同老牛胃里的草根,反复了一遍又一遍。驻点战士的玩是苦思冥想,乐是苦中作乐。警卫点有个六百平方米的院子,院子里依次竖着三组木架:一组是“单杠”,杨木做柱,榆木作梁手握处油光闪闪;一组是举重用的“休息架”,一根小臂粗的槐木两头各捆着八块大青砖,向偶尔来这里的人们透露出点号的生机与活力;一组是两根光秃秃的木桩上扯着一根八号铁丝,这根铁丝,早上是打羽毛球的“网”,中午是晾衣晒被的绳。院外是毛绒绒的草地,大小约四亩,草地的尽头放着两块巨石,那是点号“足球场”的“球门’,巡逻完毕,两名年轻的战士甲守乙射,不惧雨雪,日复一日,其结果是为连队培养了几名技术过硬、不懂规则的“射门高手”和“铁门卫士”。外人到獐头,着便装者,会受到严格的盘查,以确保卫星发射场的安全;着军装者,会听到宏亮而标准的报告词,其声之大,直冲云霄。这么大的嗓门也是平时练出来的。每天清晨,尽管只有两人,也要进行队列训练,一板一眼,干净利落。每个初到獐头轮值的战士,最先进行的就是面对大山喊号令的训练,几周下来,声未出,气已在丹田回旋;气既发,声即在山谷回荡。两个月轮值期满,就由一名腼腆的小生,变为一名精神焕发的队列指挥员……

    獐头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时隔六年, 在98年12月铱星第五次发射前,我又一次来到獐头,看到路已平、电已通、水已净,娱乐设施在逐步完善,深感欣慰,为獐头留下一副对联“身在小点,点中乾坤大;苦中有乐,乐在箭星安”。为此文,以记之。

    刘玉,先后就学于兰州大学、装备指挥学院、西安政治学院、国防大学…积累了600余万字的各类作品,有多部专著出版。现就职于新华社。

    原载于2022年11月11日《家庭周报》7版 百花园